健哥：

你好!今年因为疫情，回老家比较早。没想到回家第一天，就闹了不开心。

那天，刚放下行李，我妈就给我备了一盆洗脚水，让我泡脚，还拿出了一套机器，说是通上电，能帮助人体排毒。我一看那东西就知道不对，很粗糙的塑料外壳，上面还写着什么“量子科学研究所”。一问才知道，这是花3000块钱买的。

我当时就说，你肯定被骗了，要真有这技术，早就世界闻名了。可她不相信，让我别管她的事。

就为这事，我俩已经两天没说话了。这是我妈第一次被忽悠买保健品。健哥，你说怎样才能不伤和气地让她看清骗局呢。

小纲你好，感谢来信。

看得出，你是一个很孝顺的孩子。答应健哥，看完信的第一件事，和妈妈说句软乎的话，一家人没有隔夜仇，更何况这大过年的呢。

既然说到了过年，健哥想起前年春晚上的一个小品，叫《“儿子”来了》，说的就是这事。

葛优扮演的保健品销售，通过各种话术，忽悠潘长江和蔡明扮演的干爹干妈，花8000块钱买了一张能治百病的床垫。

△“包治百病”的床垫。图片来自网络截图

得手后，又向他们推荐了更高级的床垫，一张18万，功效也从包治百病升级到了起死回生，还针对性地推出一个功能——长高，你一定能理解这个词对潘长江的杀伤力，对吧？

小品当然是夸张的，但也是源于生活，高于生活。

老年人买保健品这个话题，可以说是经久不衰。2017年，上海消费者保护委员会花了几个月时间，做过一个《老年保健品消费调查报告》。

得出的结论是，近七成上海老人在最近的一年内购买过保健品，其中有13.8%的老人购买金额在1万元以上。

上个月，东北一名养生馆讲师成为新冠病毒“超级传播者”，一个人传染了100多人，其中一部分就是热衷养生和保健品的老人。

所以，开唠之前，先送你一句话，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。

这是个老掉牙的骗术

我们先说具体的。

你说的这个“洗脚神器”，真名叫做中科氢量平通仪，是一个很古老的保健品骗局。2014年那会，央视新闻频道就曝光过它，并对生产公司进行了调查处理，并刑拘了5个人。

△图片来自网络截图

这套设备的核心是一个铁制柱状物，上面连着一个金属腕夹，原理很简单，就是电解水。

当给自来水通电以后，水里的氢氧根离子会向铁制柱状物这儿移动，把单质铁不断氧化成二价铁离子和三价铁离子，而二价铁离子是绿色，三价铁离子是黄褐色。

当然，设备也包含了一个把220V的电压降到15V的安全装置，人在这个过程中，不过是充当了电路的媒介而已。换句话说，你就是往水里放个土豆，只要能让电路闭合，也能看到排毒的效果。

小纲，看到这里，请按捺住去找妈妈理论的冲动。

因为对于大多数老人来说，你跟他说电解反应，说绿色絮状物不是身体毒素而是二价铁离子，他们是不会信的。而且一家人相比于争个对错，照顾对方的情绪更重要。父母在子女面前也有个面子问题，不要轻易去打破。

更重要的是，在阻止老人购买保健品这件事上，知识这个武器真的起不了多大作用，给你随便搜几个新闻标题。

“5年花掉300万还要卖房，退休教授买保健品走火入魔”

“她是211大学心理学教授，花了40万买保健品后终于醒悟”

“浙大教授买数十万保健品，被推销员跪下喊妈”

“老两口都是知识分子，参加免费旅游买5万元保健品”

……

发现了没，再有文化的老头老太一样还是会被骗。甚至有些时候，老人知道对方卖的东西并没有什么用，但他还是会买。

健哥有个朋友的母亲就是这样，老太太70多岁，独居，每个月的退休金有8000多，是保健品的重度消费者。

这位朋友告诉健哥，到后来，她母亲买保健品就不是为了自己用了，而是为了帮助那个销售员完成任务。

保健品销售员的套路

在解释老人为什么那么爱买保健品之前，我们先来看一个故事。

1973年，瑞典首都斯德哥尔摩，两名罪犯抢劫了当地最大的一家银行。被包围后，他们以四位银行职员为人质，和警察谈判了6天，最后束手就擒。

几个月后，法院开庭审理，但四名人质全都拒绝出庭指控绑匪，因为感激绑匪没有对他们做出伤害之举。更离奇的是，一名女职员还爱上了其中一名绑匪，和服刑中的他订了婚。

好奇的社会学家分析这四名银行职员的心理状态，得出了一个看似荒谬的结论——在一段加害关系中，如果施害者对受害人表达怜悯或者给予恩惠，建立情感联结，就会最大限度激发受害者的感恩之心，使他忘记自己正处于危险之中。这在后来被称为“斯德哥尔摩综合症”。

仔细想想，今天热衷于购买保健品的老人，不就是被销售员“挟持”的人质吗？

健哥看过一些保健品公司的内部培训内容，常用的招都很雷同：办免费讲座，讲座结束后送鸡蛋送大米；组织低价游，白天陪老人唱歌爬山，晚上给老人洗脚解乏；当老人成为顾客后，每天固定时间上门，日均陪伴时长不低于3个小时。

有朋友给健哥讲过最绝的一个案例。

有个卖蜂胶胶囊的销售员，靠送免费礼物和嘴甜，认了将近一百个干爹干妈。有一天，他在群里说，今天是自己的生日，厚着脸皮来和爹妈要个红包，多少无所谓，就是讨个彩头。

收了红包以后，他组织这一百个老人，坐大巴去了一个寺庙，给每个老人上香，求开光的佛珠，保佑大家长命百岁。

老人们都被感动了，但事情还没完。他又把之前收的红包全部退给了老人，不但里面的钱一分没动，还每个都往里添了一百块。这下，一百人老人彻底沦陷。

做那么多事，最终目的只有一个，和老人建立情感联结。说真的，健哥都不好意思说这是套路，分明就是玩弄人心的谋略家啊。

到底是哪儿出了错

说到这儿，核心问题就出现了：老人为什么那么容易被卖保健品的销售员欺骗呢？事实上，这并不是中国独有的社会现象，在世界任何一个国家，老人都是诈骗案的主要受害者。

香港的研究人员曾经做过一个横跨38个国家的大样本社会实验，最终发现年龄与信任感之间存在显著的正相关性。

简单说就是，年龄越大，越容易信任别人，尤其是信任比较疏远的对象，比如邻居、陌生人等等。

实验中有一个环节，研究人员给受试者一堆人物照片，让他们把照片中的人分为三类：可信赖、中性、不可信赖。研究者发现，老人普遍无法识别那些看来不可信赖的人（照片中的人出现奸笑的表情，游移的目光等）。

研究人员进一步对识别过程进行脑部扫描，发现当年轻人看到不可信赖的照片时，他的前脑岛区域会出现明显的活动迹象，这部分活动我们称之为“直觉”。而面对相同的照片，老人的前脑岛区域则没有任何反应。

另一个实验是在广州做的。研究人员对当地403位老人进行了问卷调查，主要询问老人对保健品的购买情况，以及和子女相处的亲疏程度，再将获得的答案标准化，进行量化分析，最后得出一系列的对应关系。

结论是，老人对于保健品的热衷程度，和三件事呈显著的正相关性，分别是“经常感到闷闷不乐”、“经常感到孤独”、“推销员的热情态度”。唯一呈显著性负相关性的，是“子女的情感支持”。

北京大学人口所教授穆光宗在1988年时曾提出过“家庭代际支持”的概念。他认为，子女的代际支持，直接影响老人的生活质量，而情感慰藉又是代际支持中最重要的一块。

但在上述问卷调查调查中，超过一半的老人觉得和子女的聊天频率不及预期，八成以上的子女从来不曾和老人沟通过保健养生话题。

健哥认为，把这两个实验放在一块看，就能得出问题的答案。但很显然，第一个属于生理因素，我们无法干预。第二个则正是中国子女所欠缺的。

子女当然也会有苦衷，很多和父母不在同一个城市，即便同城，也可能有工作忙碌、生活压力、拙于表达等等原因。可是在老人一边，就成为了“空巢老人”、“留守老人”，听上去就很伤感。

无论什么原因，很多老人事实上与子女分离，紧接着来的，就很可能是缺乏陪伴、缺乏关注、缺乏安全感。

△电视剧《老有所依》截图。

先别忙着劝阻

对于一个60岁以上的老人来说，处境其实还挺难的。没有工作，生活失焦；不怎么会用手机，几乎没有娱乐活动；多半有慢性基础疾病，对病痛和死亡有焦虑。按照“家庭代际支持理论”来说，这是最需要子女陪在身边的时候。

而我们呢，忙着工作，忙着和朋友聚餐，忙着自己的小家庭，忙着制止他们购买保健品。

这个空缺，有时候就由保健品销售填补了。比如刚才那位说帮销售完成任务的母亲，子女不在身边，生活上有些事情，比如刷个墙什么的，销售直接上门就做了。

有了情感联结之后，有些老人甚至明知是骗也愿意。有部电视剧《老有所依》，销售跑了以后，被骗的老人内心的愿望是“你倒是接着忽悠啊”。

△电视剧《老有所依》截图。

健哥身边有朋友对于父母买保健品持开放态度，在他们看来，买什么保健品不重要，只要价格别太离谱，对健康没有害处，关键是买保健品背后的“亲情”服务。

“你说真要有个人，每天能花3小时陪我妈逛街聊天，时不时上门送点小礼物，这钱我愿意花。”这是其中一位朋友的原话。

健哥不认为这是一个解决方案，花钱购买服务没问题，但对于老人来说，他们投入的不仅是钱，还有感情。感情世界里有句箴言，先动情者，总是伤得比较重。

而且有的老人，在吃了保健品以后，就把药停了，这对身体是不利的。

△电视剧《老有所依》截图。

但反过来，仅仅是制止父母购买保健品也不可取，关键还是要有替代方案。比如说，父母关心养生保健，能不能给他们买好正规的保健品，送到他们面前，给他们讲解讲解。

父母信息闭塞，能不能给他们下载几个好用的软件，顺便给他们推送热点新闻，和他们讨论讨论。父母缺少情感寄托，能不能多给他们打打电话，发发语音，如果不知道说什么，我们可以在评论区征集一下，和父母日常聊天的100句实用开场白。

总之，劝阻父母购买保健品前，要先确保自己能补上那个本就属于你的空缺。

写在最后

小纲，你的问题有一些具体的解决方法。比如说可以把央视的视频拿给你妈妈看，也可以找一些拆穿骗局的电视节目，比如刚才提到的《老有所依》，剧中的保健品骗局就惊动了公安去抓人。

△电视剧《老有所依》截图。

但是，这样的方法可能一时有效，在“洗脚神器”上劝住了，但流水的道具、铁打的骗局，下一次碰到什么床垫、艾灸治疗仪、灵芝孢子粉等等，又没用了。

真正有用的，还是刚才所说，补上自己的缺位。

坦白讲，健哥在这方面做得也不好。男性嘛，在表达情感上总是会有点障碍。借着这次回信，也算作是一次反省。

《请回答1988》里，有一个很经典的片段。豹子女士出远门回来，看到家里井井有条反而怅然若失。

正焕察觉到了妈妈的情绪后，故意把哥哥的手按在泡面锅上，嫁祸爸爸打翻了煤饼，把自己的衣柜翻得乱七八糟，喊妈妈来找自己的短裤。感到被需要的豹子女士很快就在忙碌中高兴了起来。

旁白的原话是：好不容易到了能够安慰妈妈的年龄时，已经太懂事了。真不好意思开口说：谢谢妈妈我爱你。现在想让妈妈高兴的话，就说：我现在需要妈妈。这一句就足够了。

用请教的方式去沟通，问问妈妈那道最拿手的菜是怎么做的，问问爸爸职场上的困惑该怎么处理。让他们觉得自己被需要，这是健哥能想到的最管用的“套路”，算是送你的一个小妙招吧。

好了，快去和妈妈和解吧，也祝你们有一个温暖祥和的春节。

本文作者 毛晓琼 编辑 王吉陆